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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讀高一開始,乖寶寶大神飄然遠去,遲交地縛靈悄然上身。他的肝臟他的青春

就因此莫名燃燒,後悔後的省思誓言往往也輕易地化為灰燼,趕作業的地獄不斷重現。


* * *

「一樣,五點。」

一樣還交不出東西,國文小老師也一樣面無表情下最後通牒。

「好啦好啦,我等一下會寫。」

拿著抹布的他懊惱地回應,擦窗戶的力道加重不少。


一邊擦玻璃,他一邊瞧見玻璃上隱隱約約的倒影:國文小老師又俐落又優雅地

打包垃圾、整理資源回收,好幾個女孩子、男孩子還幫忙踩平飲料罐。小老師輕鬆

提起兩大包垃圾,像是即將雲遊的劍客般瀟灑邁開腳步,鶯鶯燕燕、花花草草們笑

著一路相送。


同樣穿著青衣綠衫的制服,他就比較像與琵琶女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江州司馬,

而漸行漸遠的國文小老師則彷彿無心出岫的青雲。


可惡啊,這麼從容,還真是礙眼。越想越氣憤也越愁悶,只好借抹布以消胸中

的塊壘。


放學鐘聲一響,他拎著抹布跳下窗台,衝向自己的座位。縱使班花級的衛生股

長對出自他手的閃亮亮玻璃嘖嘖稱奇,他也只能趁找作業簿子時敷衍回應,畢竟只

剩五十分鐘就要五點了。

要是鄰居大哥知道他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很失望吧。


當年自己可是循規蹈矩,從幼稚園到國中的每一份作業、每一張學習單都是準

時繳交,同時品質極佳。小時候兩個人一起手牽手散步遊玩時,長他幾歲的鄰居大

哥常常就像親生兄長一樣,向鄰人主動誇獎他又乖巧又優秀。

真的很難回到過去了啊。無所謂。

幸好鄰居大哥如今去南部讀大學了,也目睹不到他這副模樣。反正,他自己

都快要不在乎……而且,又有誰真正在乎呢?

* * *


可恨自己在跟作業限時搏鬥,一旁的國文小老師卻好整以暇讀書品茗,僅僅一

桌之隔,一個教室內有兩個世界。自己像一個佃農,拼死拼活要在作業簿上耕耘出

答案,求得一頁頁豐年,好繳交給坐享其成的地主大人。

焦頭爛額之餘,地主大人幽幽開口:「完美主義小孩會拖延。」

「蛤?什麼啊?」


「他有一種『故意犯規的安全感』。考試快到了也不準備,或者要繳交的前一天

晚上才開始做作業,因為他以為這麼做,就無法測量出自己的能力。他還有種幻想,

覺得只要時間充裕,自己能做得完美無缺。所以,他要拖延的東西,其實是指去面對

他所恐懼的狀態:不夠完美。」

「呿!誰會這樣啊?」


他一面奮筆疾書,做第三次的潤飾,一面心裡嘟噥:自己怎麼可能是什麼完美主

義小孩啊?

「世界上,這樣的人應該不少吧。」

儘管是揣測的語句,地主說來還是帶著權威而優雅。


呼,終於大致上寫完了。神清氣爽的他一把搶過地主捧著的英文雜誌,煞有其事

地瞇著眼睛研究一番——當然直接跳到中文翻譯部分——沒幾秒就清清喉嚨,抬頭挺

胸說:「盡信書,不如無書!」發音極度字正腔圓。哼哼,比掉書袋,誰怕誰啊!


幾次下來,事實果然證明——他比較怕國文小老師。畢竟快要交不出作業,自己

的氣勢就矮人一截,對方也不是和藹親切的小天使,不說話時稍嫌壓迫感也就罷了,

一開口就是一針見血的評論、刻薄直接的「教導」,無異於被大蟒蛇纏繞或毒牙一咬,

令人很不好受。

* * *


追根究柢,只要準時交作業就不必跟對方留下來,可歎自己改不了拖延寫作業的

惡習,只好另覓良策。似乎聽過「害怕是因為不了解。」這種說法……沒錯!例如三

更半夜以為是阿飄在賽跑,仔細一探只是衣服沒掛好。只要效法宋明理學家格物致知

的精神,不長智慧也多少生一點勇氣。


每有好時機或上課神遊太虛時,他隨即展開觀察大業。很多女生男生很多老師,

甚至很多家長——學校懇親會出席率高得驚人——都說國文小老師長得好,偏偏他左

瞧右盯就是無法茍同。他懷疑小老師跟二姊喜歡的日劇明星有奇妙的血緣關係,同樣

像是水煮蛋般的臉龐,同樣立體深刻的鼻樑,薄而優美的脣,雙眼卻迥然不同。


明星渾圓水亮的眼睛,看來如同小狗小貓惹人愛憐,國文小老師則像是另一種動

物——在日本能劇或中國帝王肖像中常見的雙眼,略細而長,蛇般的眼眸。


只要找到原因,之前很多疑點就水落石出了。對!就是如蛇的外表和心腸,讓人

感受奇異。種種不自在、緊張心悸,讓人彷彿低下到化為塵埃,那些想逃離的感覺,

正是出自生物本能啊!


自己可不是驟下定論,那一次的生物課是極為有力的佐證。當天,生物老師暢談

將研究心血付梓的喜悅,更帶來書中的一位要角——台灣青蛇。放在洗衣袋中的蛇,

被同學們一個一個傳著觀察、觸摸。儘管老師講解正確的觀察方法,也再三說明這條

蛇無毒,跟赤尾青竹絲不同,他還是一丁點兒都不想碰。


表面上不動如山,內心已是波濤洶湧,慌亂中不忘思考該如何偽裝鎮定地拎給下

一個人。小學還是國中時玩再激烈的傳遞遊戲也沒這麼緊張啊!教室瀰漫著宛如搭乘

雲霄飛車的興奮氣氛,只有他的安全帶無法繫上嗎?只差五個、四個、三個……眼睜

睜看著蛇來到前一個同學的桌上——


倏地,前面那個同學發出泡沫般的叫聲,漣漪般向外擴散為一波波的叫喊。他從

課本和手掌的空隙中瞄到蛇還是安分待在洗衣袋中,只是桌上多了一灘謎樣的白色糊

泥。


「可能牠好幾天沒進食,昨天吃的XX讓牠拉肚子啦。」生物老師不急不徐地解釋,

語氣宛如醫生診斷幼兒喝牛奶消化不良,不過提到的名詞讓人下意識消除記憶。「先

讓牠回來休息好了。可惜其他人不能看了,同學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我一定都不在意哈哈!警報解除……還要一點時間的樣子。該怎麼讓蛇回

去啊?


生物老師悠哉地拿起粉筆,寫起下一章節的重點。生物小老師剛好因社團比賽請

了公假,其他人不是趕緊跟著抄寫,就是袖手看著熱鬧或做自己的事,而前面那個同

學彷彿被下咒的石像般動彈不得。


寫了一半的黑板,還等不到蛇,生物老師自然而然地看向黑板角落的值日生名單。

今天正好輪到他和前面那個同學,不過只是看來他得孤軍奮戰了。

頭皮發麻,起身,僵硬地伸出手,看著袋子被另一雙大手拿起。

手的主人,同時也是冷靜自若的國文小老師說:「老師,我跟他去處理。」

* * *



拿著生物老師給的鑰匙,兩人走向生物教室。國文小老師打開袋子,輕輕取出蛇

,熟練地善後一切。

「你很厲害。」


第一次,他由衷讚美對方,雖然同時想:因為是照顧同伴,才會這麼得心應手吧。

「因為熟能生巧。」


國文小老師談起寵物經。原來家裡養過的動物可組成小型動物園,只不過都是變

色龍、蜥蜴、烏龜、蛇之類。此外,媽媽正好是生物老師的研究所學姊,至今偶有往

來,因此生物老師才這麼放心交付。


原本奄奄一息的青蛇,躲在箱子的瓦盆休息一陣子,又探出頭來伸展筋骨,隨著

無聲的拍子,輕盈舞動似地捲繞在攀木。翠綠色的身軀富有光澤,腹部還抹有鵝黃色,

身上美麗的鱗片媲美北宋汝窯瓷器的開片紋路。鼓鼓飽滿而呈橢圓形的頭,很像家政

課做的襪子娃娃,原先看似高傲的鼻尖,如今也帶點傻呼呼的討喜。青蛇的眼睛圓滾

滾,大而亮的瞳孔看起來很無辜。好溫馴的生物。


他不經意轉頭瞥向身旁的國文小老師,對方正注視著青蛇。這個人的瞳孔亦是圓

而晶亮,眼眸裡還流動著脈脈的波光,如同三月午后的麗水。春意融融,嘴角的微笑

蘊含寵愛珍重,凝睇的側臉線條細緻秀潤。好溫柔的生物。


也許,並不是如印象中那麼可怕……他的胸口被一種念頭撞擊,很想很想靠近的

念頭。

「現在的話,可以摸嗎?」

「摸我?現在不行。不太適合。」


國文小老師雙眉微蹙,眉心和鼻子出現明顯的皺折,不過仍是一派清閒鎮定。

「我說蛇啦!我要摸蛇!剛剛快要輪到我就沒了。」

嘖,讓人又動肝火,這傢伙前一刻的形象果然是曇花一現。

「你不是從老師一上課,就一直很害怕嗎?」


竟然被識破!明明座位離得很遠,這傢伙的觀察力未免太敏銳了吧。趕緊轉移話

題為佳:「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啊。重點是到底可不可以?」


「還不行。班上人多,讓牠太緊張了。嗯,我家的許宣和仕林就比較不怕生……」


怪人養怪蛇,又取怪名字——本欲恥笑對方,他張到一半的嘴卻很不雅地開攏不

閉,因為被眼前這個韶秀而光彩魄人的開懷笑容怔住。

小老師的面容春光爛縵 ,語調亦是輕軟舒緩:「下次來我家,你再摸吧。」

每一個字如同蘇堤積雪漸次融化,掉落水面時所發出的脆而酥的聲響。

糟糕。一瞬間,他有種初春玩水的感覺,那種有點糟糕的美好。









(待續)







-----

謝謝閱讀~(鞠躬)
以下是一些補充加上閒聊:

1.關於「完美主義小孩」
詳見 Advanced 2006 年4月 p.45 張定綺 譯
(本來很好的中譯原文 被我又節錄又摘要得小怪@@)

2.若有錯字和不合理的地方 煩請提出

3.我的理解:許仙=許宣=白素貞的丈夫
許仕林=許和白的孩子 祭塔救出媽媽的那位>///<
取這些蛇名只是我無聊的行為
(恰好那時候讀馮夢龍的<白娘子永鎮雷峰塔> 就莫名跟著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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