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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下午有課嗎?」少年的聲音客氣而澄淨:「有空的話,可以請你跟我

打一場桌球嗎?」


他爽快地答應下來。才開學第一週嘛,何況下午排了某門讓系上的大三學生大

呼何其無辜的必修課。身為系桌一員的他找到翹課的理由,以照顧後輩之名,行自

我娛樂之實,何樂而不為呢?


對!照顧後輩——這人可算是他高中的直屬學弟呢,沒想到學弟會考進自己的

校系,也沒想到人會變得那麼多。



週五下午,體育館地下一樓的桌球室空蕩蕩的,兵乓球的觸壁聲音比平常來得

響亮。對著牆壁練習的他,有種回到高中的錯覺。


還是一字頭歲數的年代,讀得是升學率和課外活動都著名的男校,他當然也捨

命似投注下去——當然是偏向玩樂多得太多,高中前兩年的印象都是桌球、同學、

前前後後好幾個男朋友。升上高三的壓力拉起警報時,他也驚覺到應該要升高二的

直屬學弟不知道蒸發到哪裡去了,只留下跟模擬考一起熱騰騰出爐的小高一直屬學

弟。


那時學弟八成是高中聯考的餘毒未消,瘦巴巴地像是生長素分泌短缺的矮小竹

竿,勉強可取的是背挺得很直,讓他好羨慕,學弟即使側背著快要爆開的書包還是

走得穩穩的,可惜過長的瀏海遮住本來就算小的一張臉,加上超大厚重的黑色方框

眼鏡,害他後來都很難想起學弟的面容,只能依據那梨窩、蒼白和氣質來回憶。


跟其他青澀卻意氣風發、聒噪幼稚的高一小毛頭不同,他第一眼就覺得學弟是

個燃點很高的人,很不容易熱絡起來,別人也很難跨得進那個世界。沉默、禮貌到

有點冷淡,平靜到沒有什麼喜怒哀樂表情,總是埋首著他聽都沒聽過的書籍報刊,

身上好像籠罩著一層濃霧,讓人看不清。大概一般人對這學弟的印象僅止於學年段

考第一名、文學獎得主和鋼琴大賽優勝之類的名號吧。


其實,起初他也覺得這學弟悶到很難相處,尤其兩人的興趣完全沒有任何交集,

只是基於彌補的心理,高三生的他暗暗決定要盡到學生和學長的本分。


逢年過節必進貢,平常少不了噓寒問暖,有什麼好康的一定分享給學弟——雖然

學弟不是微微牽動起嘴角來婉拒,就是接受時也只咕噥出一聲極為模糊的道謝。就連

他每次趁段考或是模擬考後的閒暇時間,跑去翻閱學弟的作品或是坐在學校頂樓的琴

房外面聽學弟練習,想製造多一點的聊天話題,平常是木頭人的學弟甚至還會露出為

難的表情,用委婉又帶著堅定的語氣請他別再這樣了。有時候同學笑他一頭熱,男朋

友也會吃醋抱怨或是替他罵學弟不知好歹。而他自己覺得還能接受啦,因為這搞不好

就是老天爺對他前兩年荒唐的懲罰,只是當畢業前夕,學弟不知受了什麼委屈卻依然

搖頭不語,讓他嚐到生疏見外的滋味,的確很不舒服,他將這跟遭男朋友背叛並列為

畢業的兩大打擊。


如果只是這樣,他大概堅持不到一個月就會放棄了吧,畢竟學長學弟制度只是一

項逐漸式微的傳統,又不是什麼白紙黑字的法律。能夠維持將近一年,在他上大學後

還有幾次的電話聯絡,應該是他隱約感覺學弟是個異質卻隱藏著熱情的人,相處久了,

會發現學弟身上有淡淡的月光。有時拉著學弟哇啦啦地東扯西扯,學弟一直默默地傾

聽,即使上課鐘響完許久,學弟也不會催促或是不耐煩。幾次告訴學弟自己有桌球賽,

學弟都來了,也正如他所料,悄悄地來,靜靜地站在紛鬧的人群中,彷彿欣賞一齣歌

劇那樣地優雅靜謐,比賽結束,被眾人歡呼包圍中,目光越過重重人牆,他看到學弟

的唇如新月般彎起,然後一個人悄悄地離去。那個瘦弱卻堅毅的背影,就跟學弟的字

跡一樣好看,都保留在他的記憶裡,如潮水般偶爾漫上意識之岸。




腦中閃著過去的一幕一景,一個失手,橘色小球偏了方向,碰壁後飛了出去。他

追著球跑,滾動的球碰上一雙黑色的Converse帆布鞋後停住,乖乖地讓一雙骨感修長

的手捧在掌心。


他抬起頭,感到眼睛一亮——畢竟平常都是他讓別人眼睛一亮,畢竟他見到蛻變

後的學弟才一兩次,還是有點不習慣。


學弟從一個男孩變成一個少年了。長高了好多,剪了一個清爽的髮型,也沒有眼

鏡遮著臉,學弟穿著天藍色的Polo衫和短褲,拿著米色的桌球拍,一身的朝氣也掩蓋

不住五官的俊秀。與他的記憶唯一沒落差的是那像吉他撥弦的清透聲音,還有嘴角的

梨窩。「學長,我來囉,等很久了嗎?」他推推眼鏡,呆呆地搖頭,瞬間覺得自己的

模樣一定蠢透了吧,有點不好意思,上大學後自己反而比較憔悴。


從前那大霧似的隔閡轉化成少年特有的柔焦氛圍一樣,難怪他聽說暑假家族迎新

小聚時,其他人會對學弟讚賞不已,戲稱為極品的可愛美少年。學弟身上的光芒變得

更明亮,更富暖意。整個人就像是將藏在陰暗古堡閣樓的珍寶,拿出來沐浴在皎潔的

月光下,十分動人。


學弟的發球也像是月光,柔和裡透著力量。他又訝異又喜悅,學弟的動作很標準

很俐落,要是在高中就發現,他一定會拉學弟一起進桌球校隊的。好學長是什麼呢?

從高三以來這問題縈繞不去,僅是一股腦憑一己之意去照顧,不過是個投射作用,那

些真是學弟要的嗎?如果他早一點察覺、多一點心思,是不是學弟就能早日像現在發

光發熱呢?


胸口有點鬱悶和熱燙。眼前這個矯捷的人神采飛揚,又泛著一點孩子氣的笑容,

像是小孩目不轉睛盯著最愛的卡通節目,專注在比賽。相較之下,自己有千百個跟比

賽無關的念頭轉過,一會兒讚嘆對方漂亮的抽球動作,一會兒偷瞥對方的臉孔和四肢。
學弟的額頭透著薄汗,白皙的臉頰暈染著淡淡紅潤,打得很起勁,感到口有點乾吧,

舌尖輕舔過嘴唇,大概也發熱了,手會不住去捲起短褲的褲管,讓勻稱光潔的腿透透氣,

學弟的衣衫原來有點短,在躍動間會露出很纖細的腰。


他感到方才上半身的熱逐漸擴散,蔓延至全身上下。頭腦很清楚,可是身體好渾沌。

難道孤家寡人太久,竟然對學弟有非分之想?這樣太禽獸了吧!戰況越見不利,然而目光

依然故我,他的腦袋和身體都越來越熱,只能以前屈姿勢應戰,有一搭沒一搭地還擊,不

知不覺中露出的空隙漸大,空出一大半的桌面。一個疾快的殺球,他眼睜睜地無可回擊。


「我贏了耶!」學弟像小鹿蹦蹦跳跳到他身邊。「學長,你以前真的是學校桌球校隊

的隊長嗎?」帶著一抹黠慧,學弟的眼神還是好純淨。


「我、我要上廁所啦!」被什麼逼迫似的,他落荒而逃。學弟跟了上來:「那我也去

換衣服好了——」

砰地一聲關起廁所的門,他也聽到對面更衣間有學弟輕手輕腳關門的聲音。咬著下唇

,他顫著手褪下自己的休閒褲和內褲至膝蓋,面對著糗態發愁。自己的身體未免誠實得過

份了吧……


這時候應該怎麼做,他當然明白,可是有人啊……不需要太注意,就可以聽見對面傳

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學弟正在換衣服呢,那麼愛乾淨的人,一定會先拿毛巾擦乾汗吧……想像著自己是那

條毛巾,心裡浮現出那個身體的曲線,罪惡感也被壓抑下來,專心去取悅自己。聽不見慾

望和理智的對話了,他只聽得見學弟更衣的聲音,還有自己的呼吸聲音,一輕一重地像是

合奏。


意識模糊中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又過了好一會兒,他調適著呼吸和心態,確定自己

恢復後,才走到空無一人的洗手台,擠了一大坨洗手乳,宛如馬克白夫人上身般拚命洗淨

雙手。

回到桌球室,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學弟的聲音就從球桌飄來:「學長……」幽柔地

攫住他,如人魚迷惑水手。學弟換回今天上課穿的便服,拉了張椅子坐下,上半身斜倚在

球桌上,右手托著臉頰,左手漫不經心地玩弄著球網,格子襯衫的領口有點低,鎖骨的線

條極漂亮。


「學長……」學弟的唇如扇貝緩緩開合,吐露的字句有一種珍珠的質感,他像是採珠

女般受到召喚,夢遊似地朝學弟走去。學弟輕輕眨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如蝴蝶拍動雙翅,即


使距離數步之遙,仍然在他周圍造就一陣颶風,吹亂前一刻才重建的理性。


半斂著雙眼,學弟的眸子更顯得黑亮,他有一種那眼中的瀲灩就要氾濫出來的感覺,

忍不住要伸出手來承接。

他的指尖感受到學弟溫煦的氣息。「學長……」學弟瞅著他,笑了。



「輸了就是輸了,不可以賴皮打人哪!」掌心有涼涼的手指觸感,學弟拍了他的手,
很輕很輕,彷彿花瓣落入掌心。


愣了一下,他也笑開了,舉高手去揉亂那一頭黑髮。「又不是要打你,小鬼,我是要

鼓勵你耶!」


如釋重負,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和學弟走出桌球室,有一點高中的感覺,沿途說笑打

鬧。


「好慚愧啊……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體育館外的天氣很好,陽光下學弟的臉有

點紅,急忙搖頭的樣子很可愛,讓他又想摸摸學弟的頭,髮質很好很柔順的一顆頭。


「你肚子餓不餓?會不會渴?要不要吃點東西?夜市有很多好吃的……」比手畫腳,

他不停介紹。「包心粉圓很好吃,他們的豆花也很棒……」白嫩得像是你。嚥下這句話,

瞧學弟乖巧地點頭同意,他決定就吃豆花粉圓吧,免得餓得把人吃下去,雖然學弟好像更

可口……


地球依然轉動,日光大道的九月陽光還是很張狂,馬路的車子一樣多,粉圓店一樣熱

鬧,他覺得世界卻好像有一點不同了。


想唱歌,想跳舞,全身細胞在騷動。連班上那群詭異的女同學都看起來順眼多了,他

移形換影飛快地跟她們那一桌打招呼,然後拿著兩碗甜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咦?他到底在幹嘛?」「那個好像是他高中學弟耶……」背後有什麼議論,他也無

心去理會了。


學弟正在問他系桌的練習時間呢。起碼他現在要當個好學長,擱下那些有的沒的,就

跟高中那樣對他好,不,可能是更不一樣的好。


「學長,下禮拜一樣,下課後在桌球室見。」喝著湯水的他點頭回應學弟的笑容,嘴

裡和心裡漾起一波波甘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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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eqi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